1. 书画艺术

      如何看待书法中的“涂改”现象

      作者:胡代林2022-05-24 08:10:57 来源:美术报

        最近在网上看到启功先生题写的“张大千纪念馆”,六个字竟然有两个字是涂改了的,还“堂而皇之”地挂出来,展示在世人面前,这不禁引起了我深深的思考。

        有人说现代某个书法家的书法作品字写错或写漏了,哪怕别人用点或在文末已经标明或补充,呈现出来的某些作品还有涂改现象,有人觉得不雅或格调不高。“涂改”是在漏字、错字、多字等情况下出现的,是书法创作者做出的一种补救方法。

        其实,这不足为怪,古人书法也常有这种“涂改”现象,丝毫不影响书法的欣赏和品位。在有关古代书法的欣赏中,我们往往喜欢、搜罗最善本、“足本”,这是不错的,但在具体研读、临习某一作品时,比如有口皆誉的“天下第一行书”《兰亭集序》、“天下第二行书”《祭侄文稿》,笔者以为就不能对着法帖,一行行“一路顺畅”地仅品赏其正文、边款、题跋、印章之“洁本”,而“自觉”、轻简地跳过被涂改的那部分字、词、句——且不说将此不太妥帖地比拟为“墨猪”者,这本来就是整个作品的一部分,涂改划添的字也是“书法”,且就文字内容而观,它也从一个侧面表露着作者的思想,见证着书写时的激情、环境,也体现了创作者的艺术自觉、笔墨功夫与匠心情趣。书写文词时笔误、边遣词造句边书写之时默念体察而择最佳妥者及时润色修正,体现了书法家作为文学家的一面,而非当下某些只求书写“技法”忽视文字内涵以致成为抄书匠。翰墨不可分离,才符合书法的古典精神。

        王羲之的《兰亭集序》全篇28行324字,作者信手写来,从容不迫。看这件大作里的“涂改”,一处是王羲之先写了“此地有峻岭”,后面连带“茂林修竹”“清流激湍”两个四字“对偶”词,应是感觉前面“峻岭”一词语调不足内涵不厚,遂在右侧靠前添上“崇山”,如是既达到语感的顺畅,又扩展了空间实景的想象。

        此外,文中的“于(於)今所欣”改为“向之所欣”、“是(或者足)可悲也”改为“悲夫”、“岂不哀哉”改为“岂不痛哉”、“外寄所托”改为“囙寄所托”(囙是因的异体字)、“有感于斯作”改为“有感于斯文”……都是现场写作的结果,它们无论是作为文字的精彩,抑或书法的妙趣,皆非审美的瑕疵,应算是“特效”。在存世所有《兰亭序》摹本当中,冯承素保留的“特效”最多,也自然最接近真迹。此外,值得一提的是,文中“岂不痛哉”后“每揽昔人兴感之由”句中的“揽”,乍看是错别字,乃王羲之笔误?非也,而是王羲之为避曾祖“王览”讳而加了偏旁。

        广义上说,古代错别字大致可以分为三种类型:为了避讳不得不写错的字、为了炫技特意写错的字、纯粹粗心写错的字。王羲之此处就属第一种。至于后二者的例子,唐褚遂良《大字阴符经》中“执”字“丸”部、北宋米芾《闰月帖》中“孰”字“丸”部,都多出一点,此为仿古的写法,是书法家特意多写了一点,“写的不是错别字,是艺术修养”。到了明末清初,在“尚奇”观念影响下,许多书法家热衷于写冷僻的异体字,以此满足炫古之心,王铎《王维五言诗》中将“草”写成“屮”,《李成小寒林图跋》中将“秋”写成“龝”即是例证。至于大文豪苏轼《赤壁赋》中,把“凌万顷之茫然”的“凌”写成了“陵”,把“登”的“癶”写成了“祭”的上部,给“遨”字多加了一横等,则是粗心写错字,不必“为尊者讳”——但从纯粹艺术欣赏或以“凡人之心”来体察这些错,不但妙趣横生,也拉近了我们与历史文化名人的心理距离。

        《祭侄文稿》“涂改”现象则是更多。《祭侄文稿》为颜真卿悼念侄儿而作。此帖通篇随情绪跌宕而行笔,全无笔墨布局,涂涂改改,疾徐复止。由于情绪难以平复,舛错之多达30余处。尤其写至“首榇”两字时,改了又改,其愤慨哀伤之情见于字里行间。整篇稿文以行书入文,写至结尾动情之处由行变草,将其难诉之情宣泄于笔端,摄人心魄。悲情所至笔凝噎,无心作书化血泪,作书之时,颜真卿早已被满心的痛苦所淹没,全然少了平日的淡然谨慎,这种涂涂改改,便是用情至深了,可以说一个“情”字,让所有的技法都变得不再晦涩难解。于审美而言,这却是艺术的“大欢喜”,大真至善绝美。

        以上我们可以归纳出“涂改”具有真实、自然、无意的美学特性。“涂改”的真实性表现在我们的下意识的行为,也不知不觉地暴露了书写者的真实想法。如赵孟頫的《深秋帖》中落款的“道昇”二字,涂改前的本是“子昂”,显然是子昂自己写的,写完后却发现落款写错了,因为文意是以其妻子道昇的口吻写的,所以最后改为道昇,这一涂改就暴露了真实的作者就是赵孟頫。

        第二个特性就是自然。在真实流露的同时,自然也顺理成章。书法家创作时,自然允许突发事件,也允许修复突发事件,日常事件与突发事件共同表现了自然的属性。

        第三个特性便是无意。无意并不是指书写者随意的书写状态,而是书写者漫无目的的书写意图,不是为了讨好任何人,也不是为了名和利,纯粹是兴之所至,情绪使然,为记录生活状态、人的喜怒哀乐而已。颜真卿在写《祭侄文稿》时从没想过要拿给别人看,他只是为了表达和记录而已,是写给自己看的,书写自自然然,涂改也毫不顾忌。

        真实的艺术是无法设计的,设计的艺术是不真实的,不真实的艺术是不被人看重的。现在提倡日常书写,就是对书写者率真直爽的本性和无意书写的态度的解放。如今,书坛展览体横行,缺乏日常书写的自然和真实的流露,只是酝酿许久的重复机械书写。

        当然,“涂改”作为一种书写现象而广泛存在,既要承认其合理性,也不要东施效颦,为“涂改”而“涂改”,舍本逐末,避免画蛇添足,多此一举。涂不涂改并不重要,重要的是我们创作的初心和状态,保持纯净的书写心态,涂改随缘,不刻意为之。

        因此,千万别为名人法书、墨迹中的“涂改”或“墨猪”惊掉下巴,“涂改”其实也是一种书法、有生趣活力的原生态的书法,我们要正确认识和看待这一现象,不为惯常的俗眼遮蔽了我们欣赏美的法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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